作者简介:
任舒怀,厦门大学公共事务bat365在线官网登录政治学系助理教授,研究方向为政治思想史与政治理论。研究成果发表于《政治思想史》、《The Southern Journal of Philosophy》、《Political Research Quarterly》等国内外期刊。
文章来源:The Southern Journal of Philosophy.bat365在线官网登录.4
【文章简介】
卢梭的政治哲学深刻形塑了当代西方的政治教育理论和公民身份构想。然而,他为理论界留下的智识遗产却充满争议,这是因为他一方面崇尚毫不妥协的“个人主义”理想,强调人的自由宁静,另一方面却拥抱高度紧张的“集体主义”生活,强调公共行动优于私人娱乐。这一问题常被当代政治理论和思想史学者称为“卢梭问题”。“卢梭问题”的集中体现又在于他对德性概念的构想上:卢梭有时采用一种原康德式(proto-Kantian)的义务论语言,把德性描述为自治(self-mastery);有时又采用共和主义语言,将德性定义为爱国精神。当代西方自由主义理论中流行的康德主义诠释重视前者、轻视后者,认为卢梭的理论意义就在于塑造了“理性人-公民”(man-citizen)的自由主义模型,这种模型将个人自由与集体生活通过公共立法结合在一起,实质上解决了个人主义与集体主义之间的矛盾。相比之下,共和主义语言只不过是卢梭思想中不自洽的瑕疵或无法实现的古典理想。康德主义解读进而将卢梭描述为现代自由民主国家的理论先驱,将他的复杂政治哲学遗产还原为自由主义契约论思想谱系的一个环节。
本文以卢梭的德性概念为抓手,旨在挑战自由主义-康德主义解读的流行观点。本文认为,卢梭并非单纯支持康德式的义务论伦理,而是刻意构想了两种无法兼容的德性概念,即“爱国”的政治德性和“爱人类”的道德德性。前者依靠国家层面的自负(amour-propre)来运作,这种国家层面的自负以国家间对立为动机;后者则仰赖良心发挥作用,良心是一种拥抱普遍人性的知性自爱(amour de soi)。在卢梭看来,自由主义的“理性人-公民”的构想无法实现,因为公民的塑造和政治体的团结无法单纯凭靠中立的理性来支持,而要以民族间的对立激情为其心理学基础。在此情形下,即便以法治为基础的现代国家也无法摆脱国家间矛盾,相反,这种矛盾促成了政治美德的核心动力来源。与公民身份必然带来的潜在敌意相比,以普遍人性为伦理指针的理性个体只能生活在现代国家的边缘,以隐逸的方式维持自己的伦理正直,并尽可能少地介入政治生活。在此意义上,卢梭实质上不认为个人主义与集体主义的张力可以调和,进而描绘了两种不同的理想生活方式。
本文进一步探讨了卢梭构想两种德性概念背后的实质理论意涵。所谓个人主义与集体主义的张力,实质上是“自然”的“普世性”(universalité)与“政治”的“特殊性”(particularité)之间无法调和的张力 :卢梭的政治哲学既依凭柏拉图式的古典自然法传统,又依凭马基雅维利和霍布斯开创的现代现实主义原则。就前者而言,作为规范的“自然”要求接纳全人类的普遍幸福;就后者而论,作为现实的“政治”则必须仰赖引发族群对立的激情。政治和自然间的永恒张力意味着现代政治生活只能实现“次善”的幸福生活,而真正完满的善只能存在于政治生活之外的个人隐逸伦理当中。澄清卢梭的双重德性概念一方面有助于我们认识到当代自由主义理论在运用卢梭的思想资源上存在的过度乐观倾向,另一方面也有助于我们重新思考政治自身的限度和内在张力。